有同事正利用休假時間,目前正在「白沙屯」中,今天休息時間時,我也跟同事分享,前不久我發現原來龍山寺有出「寵物御守」,想說可以趁著回台北透氣的時候順便去一趟,結果…
結果我算不出到底該買幾個,所以到現在還沒成行。
為什麼會算不出來?說實在的,如果數量真的很少,怎麼可能會數不出來?
是的,我們是動物醫療照護者,但同時,我們也是毛孩的家長,事實上,我們也是長照中的照護者。
在人醫和獸醫諸多差異中,有一點我始終覺得特別為難,而這需要用我們的諮商實務經驗來解釋:
諮商中有個東西叫「雙重關係」,這是我們會極力去避免的東西,關係越單純越好,當我今天跟個案單純只是醫病關係,對個案來說,他可以選擇想讓我認識他的程度,這可以讓案主感到安心;對我來說,我可以專心於他所陳述的議題中,不會被其他的想法所干擾。
什麼意思?
如果個案是我的親人、朋友、同事、甚至是伴侶,在討論特定議題的同時,會不知不覺帶進我過往對這個人的認識與想法,可能還包含我對這個人的感受與情緒。如此,很難做到客觀。
我的前東家是偏鄉醫院,偏鄉最可怕但有最有人情味的,就是眼前的病人,會是你高中那個打人打超兇的教官、你小時候的理髮師、隔壁鄰居的姑媽等(以上都是真人真事);作為一個外地人,我很難想像如果今天我在巡房時,看到眼前的病人是我小時候的鄰居,那會是怎樣的複雜感受。
但是獸醫師,自己的毛孩往往也是他們自己的病患之一,甚至不少獸醫師是因自己與毛孩的經驗,進而決定專精於某一專科或疾病。
但,還記得我說過動物醫療是個高工時的行業嗎?
這個情況容易造成決策疲勞(Decision Fatigue),決策疲勞是指人長時間處於必須做出重要決定的狀態時,認知資源會逐漸耗盡,導致後續決策品質下降。
在面對病患時,已經需要做大量、快速、專業的判斷(這10個字打出來,我都覺得頭痛了),當工作告一段落,如果還要面對自己毛孩的病況,並要做複雜醫療選擇,會加劇決策壓力與認知耗竭。
然後呢?
然後就是下一步:認知失調(Cognitive Dissonance)。
平時如果遇到與我們想法或價值觀不同的時候,我們會用各種自己習慣的方式避開;但如果平時我們理性覺得,應該選擇最符合動物福祉的處置,可是情感上卻希望「毛孩可以再陪我久一點」時,價值矛盾就會引發內在拉扯。
這種拉扯當然各位毛孩家長都或多或少都有過,但專業人員比我們更清楚,某個數值爆表代表什麼?某個症狀代表什麼?不同的選擇會有哪些不同的結果?
這就是專業與情感拉扯下的選擇障礙。一開始還能條列風險、推估預後、排出先後順序,但越到後來,越可能陷入拖延與逃避。這不是不夠專業,而是心理能量早已被「情感」與「責任」夾殺殆盡。
知道太多,加深焦慮。
看過太多,遺憾的記憶會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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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現在我還沒去龍山寺買那個寵物御守。不是因為不重要,也不是沒空,而是我還是算不出到底該買幾個。(數學是有多爛?)
最近我異常地準時下班。
因為我已經不知道要怎麼看著一線獸醫師與獸醫助理們,在工作中俐落地執行/協助醫療、做出決策,然後在工作結束時,回頭面對自家毛孩。
就像不久前我在臺灣獸醫學生會的分享時說的:很多我在寫論文時,看了半天還是看不懂的文獻,當時以為是英文閱讀能力太差,現在才知道那些文獻背後的重量有多重。
(然後開始認真反思當初的我走這條路會不會太天真?)
回到我身爲一個毛孩家長,想跟其他毛孩家長說:站在你眼前的不僅是一位獸醫師,他可能也是毛孩家長,他所背負的,往往比你以為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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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你明白一切,但這才是最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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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生閱讀:
Nahuel, F., et al. (2017). Conceptualization of convenience euthanasia as an ethical dilemma. The Canadian Veterinary Journal, 58(4), 391–392.
Peterson, N. W., Foltz, K., Moses, L., & Boyd, J. W. (2025, January). Veterinary technicians report in a survey how futile veterinary treatments contribute to their moral distress and impact their professional and personal lives.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Veterinary Medical Association. https://doi.org/10.2460/javma.24.10.06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