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想傳達的概念和平常看到的論述不同,我想先用一個比較好懂的日常情境來開頭:
我第一份工作是研究助理,當時一個月的薪水是36050,在文山區租屋的租金是9500,那邊飲食的物價也算親民,所以每個月都會至少有一萬元的盈餘,當時我每月在世展定額資助一位海外貧童(印象中來自某個官方語言是法文的非洲國家,一直想請法文很強的朋友幫我翻譯寫信給她,結果直到她學成畢業,我一封信都沒給人家QQ),還有不定額不限定機構的捐款;另外也有買儲蓄險和其他投資。
但是(重點就是這個BUT),隨著研究案結束,我去了一間NGO工作,試用期的薪水只有兩萬九!瞬間,海外貧童的資助來源是我媽,每個月的儲蓄險勉勉強強擠出來,投資的部分則是偶爾能買點零股就算不錯了……
我想表達的意思是:同理心就算是存款或薪水一樣,它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東西,同理心其實蠻耗能的,不然為什麼心理師無法像醫師一樣每天至少接八個、十個個案之類的?就是因為心理師在晤談時,我們就是在用同理心做無條件地真誠接納(by Carl Rogers),所以,如果沒有適度的休息,沒有收工(?),會內耗的非常快。
為什麼?就像我曾在臉書粉專寫的:
「因為需要你去同理的,未必是你所認同的價值觀。」
我碩一時在《助人技巧》的課本中寫了一句授課師講的話:「同理心是態度也是技巧。」
它是態度,因為同理心是站在對方的立場,來感同身受地去理解他人現在的處境,那個處境未必是你經歷過的,就像我們會跟個案解釋,我不需要經歷一切人世間的慘事,只要好好發揮同理心,我就能同理並感受你的遭遇–非常地劇技巧性吧?
而且,有時我要同理的,可能是我所不認同的行為或價值觀–想想那些做犯罪加害人處遇的心理師,他們可不是因為認同他們的暴力行為才能勝任這份工作,而是運用同理心,去理解他行為背後的意圖,才能有效地找到根本原因,從源頭進行改變,才能避免犯罪行再發生。
所以像心理諮商這種深度會談的工作,有種狀況蠻常見的,就是心理師有時候會盡量避免接某一類型的個案,例如家暴加害人處遇,因為可能對自己來說,看到加害人就火大了,怎麼可能還有力氣去同理說:啊他可能從小的環境是怎樣怎樣、最近可能遇到了什麼事所以才讓他做了這件事……
真的是沒尻他一拳就不錯了。
這樣無法把工作做好,對工作者來說更是一種職業傷害。
那我們回到動物醫療的層面。
以前(我指一開始寫論文的時候),我以為對醫師來說,每一次的安樂死都是一次的痛苦,畢竟從文獻,或是國外的文章,會非常強調獸醫師平均一天要做幾次安樂死(還記得我看過一篇在美國某教學醫院的醫師說,她平均一天安七隻,一個非常難以想像的數字),所以自然的聯想:執行安樂死=一定會造成獸醫師心理壓力。
結果隨著認識的獸醫師越來越多,尤其是認識了專門做到府安樂的醫師、腫瘤科的醫師,才知道其實對醫師來說,因為很清楚知道動物現在的健康狀況有多麼不好、積極治療其實對他們的身體有多大的負擔,所以安樂死未必是一件不好的事,尤其到府安樂這項服務,讓動物在他最熟悉的環境,身邊圍繞著最熟悉、最愛他的家人,在一個沒有壓力的環境下,經由深度的麻醉,慢慢抑制呼吸及心跳,在睡夢中離開,反而是很安詳的事。
老闆在分享我某篇臉書文章時寫的話,我覺得很能讓人理解獸醫師在執行安樂死的當下的想法:
在那個當下,只能想著的是
They deserve it
他們值得這樣安詳幸福的離開
尤其在他們這輩子給了我們那麼多心靈上的富足
但是有一種安樂,是許多醫師無法接受的:就是在現在的醫療水準及技術是可以讓這個生命的健康狀態回復到某個程度,可是飼主因為某些考量(就金錢考量啦,而且你很清楚知道他不是花不起那個錢,就是不想花),所以不考慮任何醫療處遇,執意做安樂。
畢竟在法律上來說,再怎麼情同家人,寵物還是「物」,所有權人有權決定如何處置,因此也只能按照飼主的期待,執行安樂死。
對醫者來說,那是一種無奈、一種憤怒、一種逆來順受,你能怎樣?完全不能怎樣!
對愛動物的獸醫師來說,會覺得自己是劊子手(雖然是由飼主「下令」但還是由獸醫師來執行),覺得無法達到「救治」的目的,反而眼睜睜的看著明明有救的生命逝去,那才是最痛苦的、才是最耗竭的。
嗯?你問我是否可以同理這種飼主?
可以啊。
也許對他們來說,寵物(這裡我會刻意用寵物,而不用陪伴動物來代稱)只是一種玩樂、閒暇之餘時的玩伴,平常花錢餵食、買玩具當然沒有問題,畢竟看寵物大口吃肉泥、像個小笨蛋一樣追著球跑,讓自己哈哈大笑也蠻快樂的,只是,玩伴就只是玩伴,switch壞掉了,也許你還願意出錢拿去修,但如果是一般的俄羅斯方塊壞掉了,就丟掉買台新的就好了。
對那種飼主來說,寵物在他們心中就像台俄羅斯方塊罷了。
所以面對這樣的飼主,我可能會回應:「嗯,可能你也會擔心經過醫療處置後,毛孩不似從前一樣可以進行許多可以一起同樂的活動,再加上生活中會多了許多需要顧慮的大小事,會影響家人的生活品質,而且這筆費用,可能對你來說算是筆不算小的開銷,所以決定做這個決定。」
是不是覺得很氣?但身為心理師的我寫出上面這段話,我也內傷滿滿啊!但我還是反射性地寫出我對這類飼主的猜測與評估,並試著同理及回應。
但,我是心理師啊!這是我吃飯的工具耶(無誤
獸醫師,就不用做到這種程度了。
醫療是耗能的,因為動物不會說話,只能仰賴觸診、儀器,以及飼主提供的生活史與病史去推測,獸醫師某個程度來說更像偵探,循著蛛絲馬跡來找出最可能的病因;有時醫療結果不如我們的預期,獸醫與飼主需要面對動物的離去,對獸醫來說,也許有懊惱或是不解之處(不解的通常可能要靠解剖才能真正知道原因),同時也要面對飼主的哀慟。
小林醫師是我最近這兩個月才越來越熟的腫瘤科醫師,她大概至少問過我三次吧:「要怎麼安慰飼主?」
我都告訴她,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麼的時候,靜靜的在飼主旁邊陪他就好了;在飼主可以接受的界線下,也許可以拍拍他們,給予一個可以哀傷的空間就好。重點是,面對這個結果,醫師其實也不好受,很耗能、久了會產生同情疲勞,嚴重一點就會選擇離開動物醫療領域,因此,就我的看法,我希望獸醫師能夠保持一定程度的量能維護好自己的狀態,而不是努力地思考要怎麼安慰或同理飼主。
就像薪水、積蓄一樣,除非今天有能力,有足夠的盈餘,是可以切出一部分給飼主的,那這個時候,我們再去參考人醫在安寧緩和病房的做法,給予飼主更多的支持與安慰。
最後我想放當年碩一時的筆記:同理心EMPATHY
同時要做到這麼多的事情噎,獸醫師要評估診斷治療已經夠辛苦了,不要這樣為難自己。